世鈞是一個獨立遊戲開發者,世鈞這個名字如何而來,世鈞自己從來沒有問過他媽,倒是從世鈞的姑母張愛玲那裏可以窺見一二。世鈞開始叫愛玲姑,倒不見得是讀了許多張愛玲的作品,小學的時候他自己挑了一本張愛玲散文集,只記得裡面的文句不像平常要寫的作文一樣有許多好詞好句好段,只記得那是每個字都認識的感覺,許多看懂了的也學著寫在作文裡,明顯分數直降,他媽湊過來介入作文,説,這裡要加上形容詞「漂亮的」,能加上就加上嘛,這樣文彩才好。世鈞不再將張愛玲散文集帶到學堂,他的班主任同時也是語文老師有一次路過捧起來看了看,什麼都沒説,放下就走了。從那以後,世鈞發現許多人總是和雞鴨這些直腸動物一樣隨地大小便,他漸漸不和別人交談了,光是見到那些面目猙獰的樣子,他覺得自己也在隨地大小便。
要是狼狗隨地大小便,還能是圈地的作用,從群己權界上來說,姨媽似乎是更親的稱謂,因為世鈞一定是他媽生的,但世鈞覺得姑媽要冷一些,有龍女的稀罕,平時也不怎麼叫愛玲姑,再次接觸她的遺作,都是改編成的電影。之所以説成遺作,是因為荷馬史詩那麼有名,又有幾個人讀過。
充斥著語錄的因特網,充斥著排泄物的關係網,世鈞不止有愛玲姑一個親人,他的王安舅舅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追尋他那綠色的愛呢,他們的孫行者很可能不止撂下一句「有的人有趣但不得體,有的人得體但無趣」,還可能説王二啊王二,別以為你在荒島等待過黎明,你就是無論生活有多不如意,依然能夠選擇幸與不幸。王二一不耐煩,愛玲姑你不能總寫些讓人煩的東西,王一生,下棋就像手淫,那就是生命意志的肯定,人家下大棋,你們下小棋,可並不更高明。一生只説了一句「熱鐵別摸」,世鈞點開《第一爐香》,姑姑被罵了兩年,聽說她要去拍詩人的紀錄片,世鈞想,要是紀錄片也得很詩意,似乎拍余秀華的《搖搖晃晃人間》油門也沒有踩到底。一生説,生活太過具體了,素王曾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才能君子阿。
葛薇龍的姑媽俞飛鴻十年磨了一把《愛有來生》,世鈞不太能理解阿明為什麼能出家為僧後還能對阿九恨之入骨,阿九的哥哥是不是全然不顧阿九的死活就將一切全盤托出,何況,阿明完全可以拿阿九當人質,阿九阿明激動到未作任何出逃的努力,阿九就抹槍自殞了。世鈞愛流淚,姑媽的婚戀觀很受大家歡迎,人又美,氣質怡人。她的來世可就不這麼浪漫,其實,關於《喜福會》,世鈞也是哭了的,雖然浪漫,還是要哭,哭完就學梁太太那般狡詐。來世的姑媽靠丈夫死得早過活,薇龍逐漸發現這就是個老鴇。王安憶説喬琪喬並不是那麼輕浮的人,可是,如果明知薇龍想要忠貞,為了保護薇龍,不是更應該離她遠點嗎?不是沒有想過喬琪睡完睨兒故意留到早上讓薇龍死心,這裡原本就是不那麼真實的世界,薇龍為了愛後之愛,不惜自甘為娼,弄人,弄錢,原著若是一諷至底,王安也要嘟囔一句愛玲姑為什麼你老寫讓人煩的東西罷。喬琪與姑媽差了二十年吧,時辰,地點,都不對,兆麟也成了大面首,姑姑覺得上等人好像就都是這樣亂搞男女關係,突然想起《人渣的本願》,這些,都似沒拍完就遭遺棄,但卻經已熠熠生輝。
世鈞這個名字是和叔惠一起在《十八春》中出現的,古代不是誰人都能稱叔,世鈞覺得自己不像《十八春》裡的世鈞,倒像那個在破屋中將自己穿得精緻的小伙。叔惠為世鈞和曼楨拍照,不知道是不是剛好沒有底片,叔惠很會拍照,知道鏡頭的凝視下人是做作的。翠(⋯)芝與叔惠無疾而終,之後或許再也沒見過更讓人心動的人,沒想到,有錢也是一種缺陷。
父母總是出於或嫉妬或自護,從中作梗,明明有那麼多天地,非要計劃經濟,曼楨被曼璐陷害後説,恨一個人一輩子與愛一個人一輩子同樣難,她走在姊姊後面,當你最愛的人也沒有真心對你的時候,你所討厭的人開始沒那麼討厭。
無論世鈞的父親是不是嫖過曼璐,只許州官放火,世鈞總是帶著一副「父親的錯已做過,我不會再做」的決心的。對於溫吞的老實人,觀音山的土農會説,越是斯文的人吐噁起來就越是奸詐。好在世鈞覺得自己更像阿飛,無用之人自有軟飯可吃,不知道,嫖客與妓女誰更不道德。
王二就是王安的意思。世鈞的年代或許還是有不少舅舅這樣的人,不過他們越發沒有聲譽,要不就是被粉絲招安,要不就是目光不再炯炯如炬,曾在因特網上看到許多走狗説,有幾個小波,就有幾個銀河,世鈞想,若是在當下,小波是遇不到銀河的,銀子不會生成宇宙,舅舅舅媽在新的一年里決定回到國內,讀書,寫作,要是在今天,世鈞會寫信勸他們留在國外,他們當然還是義無反顧,但世鈞於心不忍。舅舅的文字從來不是好讀的,哪怕是到處都是不好讀的文字,他也絲毫沒有因此就更好讀。更不必說那位幾乎什麼都不缺的皇帝在輕微的抑鬱症後面有一個暗結珠胎的皇后嬌嫩到穿棉布囚衣如坐針氈,他們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反覆寫那幾天亂搞男女關係,如果沒有南風的清醒,不去打低級戰役,就會成了南風嘲諷的對象,説:你還挺享受啊哈。南風三人是墮下去前程萬里,一生在給腳卵一行人講拾荒的師傅提到的那本棋譜,説是借男女媾和之事說盡萬水千山,南風領著肥皂去見強盜,一個酒瓶子打傷自己的頭。如果上帝要我報復,我會要報復的。
肥皂和南風,丁波走在觀音山的鐵軌,肥皂略帶著調皮和不解戲謔:南風,你是同性戀嗎?南風怔了一下笑罵:滾,滾滾滾滾滾。三人,蘭蓮花,他們的房東常月琴是一個死了兒子的寡婦,她對丁波唱白蛇傳的唱段:親兒的臉,吻兒的頰。多動人吶,月琴説。丁波尷尬。丁波説,南風,你不是男人,男人呢,總覺得要有很多很多東西,他才敢愛南風這樣的女人。南風回答,你也不是女人。南風受不了丁波跟別人都可以,躲在常月琴的肩膀上哭,四個人把觀音山上的廟修繕起來,房東跳崖,人不應該永遠孤獨。
一切不過是表象的爭奪。表象這個詞與異化一樣,同時表達presentation的必然性和夢的虛偽。比方說,世鈞在黃金做的馬桶上排解,後庭有時有自己的想法,那麼想到不爽的人是常見的,這時如果不爽的人還有共在的互動感,以世鈞的涵養,斷然不表形於色,這時又有一層厭惡自己在厭惡的意思,說不定又要厭惡自己厭惡同性戀,然後又再受一次自己是同性戀的傷害,所謂性向確認強迫,嚴重了許多人就像《美國麗人》裡的慘劇,聽說那些專門請人喝茶的茶藝師由於精神壓力過大,老吃厭惡的麵包,逮到一個能因言獲罪的人問都不問痛斥:你之所以是個gay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和女人上過床。說不定,哪天皇上不追求長生,不僅閹割內庭的太監,還要太監無法屙屎,一言不合通通縫上,連坐都不讓,只要把那個唱衰訊的人殺了。所以世鈞不太敢在別人面前提起舅舅,看舅舅的書需要有熱鐵別摸的毋庸置疑,低級戰役不要打,小心與惡龍纏鬥過久,戀戰的後果是自己也成了魔鬼一樣的老年人。但哲學總是好用的,對象化帶來旁觀,旁觀帶來距離和冷靜,冷靜帶來詩意的世界,難道不是嗎,下半身在排泄,頭腦也在排泄,倒成了某種對仗。
聽說八九十年代的作家在寫知青生活的時候都喜歡寫把屎把尿,因為哪裡都荒蕪一人。倒是舅舅要寫生殖器,小和尚怎麼怎麼,陰莖倒掛下來,小衛搖搖晃晃,世鈞不敢讓舅舅活在今天,因為就在昨幾天人工智障Stable Diffusion正式開源,這下人們罵起王二來可是形神兼備了,就算舅舅有薩特打底,數十根陰莖在頭邊,嘴裡能跑出大蜘蛛來等等不過滿滿的都是存在,但哪天舅舅一時困頓新拍的人工智障電影被人輕易惡搞,說不定他因此早早心臟病發。不過想來想去,表象只是表象,許多地方印象派可比寫實畫風盡其人意,說到底幻想總比現實美好,那麼,幻想總比現實可惡,可惡的是還未發生,迷人的也總是那還未發生。世鈞自己不也寫,在那萬能的願望機面前,人究竟想要什麼呢,自由是沈重的負擔,最後令人無比感動的,不過是寥寥幾行字。
舅舅最有詩意的時候,是在荒島等待黎明,他先在開頭刻下文字:十萬隻金喇叭齊鳴。然後開始發覺自己始終寫不出好詩來。可是他難消舊願,有一天遇到了一個在山上有座面朝大海房子的美女。舅舅就一直吃美女的軟飯,美女也很支持舅舅的作詩事業,還給他找了一份在附近學堂教書的工作。一次海嘯,舅舅和同學們困在了一座小島,救援隊將同學們都找到,舅舅被最後一個同學的泳姿踢到海裡,浮上海面後船已經走遠。舅舅在荒島等待黎明,黎明時分,太陽像十萬隻金喇叭數次齊明,胸口有一把琴弓一樣的利劍反覆拉扯。舅舅刻下一些文字,美女開著救援船找到了他。他把這件事告訴了美女,他覺得他戰無不勝,這是他一個人的勝利,他不願發表此詩。
世鈞所在的觀音山開了一所大學,舊往比純牛奶還純的街道現在出現有不少絲毫不亞於大都市的性感時髦女性。世鈞第二次進光前醫院,姑嫂妯娌們的媒妁本能又逼著世鈞相對象,世鈞這次急得哭了,他就是個獨立遊戲開發者,玩慣了單機遊戲,一聯網就別扭不自在。世鈞是個能偷搭天線收聽敵台的情報通,他都找不到走痛苦中樞,愛吃巧克力的女性,這些俗粉多年的媒婆又不是薛大娘,又豈能找到。
光是找的方式就涉及到諸多程序正義與否的詰難,吃相與其難看,還不如讓Stable Diffusion生成幾乎全無道德困境的女體,連畫手的勞累都已免去,一般的女人又有何競爭力。
既然觀音山已和天水圍一樣會有故事,聽著平克迷魂一樣的嗓音,世鈞用搖滾樂來哭:
What shall we use to fill the empty spaces
Where waves of hunger roar?
Shall we set out across the sea of faces
In search of more and more applause?
Shall we buy a new guitar?
Shall we drive a more powerful car?
Shall we work straight through the night?
Shall we get into fights?
Leave the lights on?
Drop bombs?
Do tours of the east?
contract diseases?
Bury bones?
Break up homes?
Send flowers by phone?
Take to drink?
Go to shrinks?
Give up meat?
Rarely sleep?
Keep people as pets?
Train dogs?
Race rats?
Fill the attic with cash?
Bury treasure?
Store up leisure?
But never relax at all
With our backs to the wall
世鈞買了兩把光劍,他説,他要用它們來雕龍,他一直不敢快快雕龍,生怕往後再也沒有機會雕龍,現在作畫那麼方便,一旦進入虛中實狀態,畫像就像文字一樣召回了魔力,他很可能受不了紛擾,如此高成本的寫作一時情急被外人輕易調侃,他盛怒之下面不改色又去找尋阿爾卑斯山。希望,這一切不過都是藉口。世鈞將要做的事早早告訴了外人,沒有保守秘密的加成,更不是說出來就好像已完成的惰怠,能阻止世鈞的只有事情本身的野心,他甚至想將王一生一對九的盲棋用國際象棋還原出來,如果他找得到曾經見過的預測五步以上的騙中騙棋局的話,自然,有的對手是在真下,有的對手互相留情,有的對手只是舞伴。用棋局溝通的話,什麼炮二平五,車三進四,士七進八,聽起來便不過於浪漫了。世鈞還想化用聖十字傳奇,將遇境與某畫家互文,還想親自登台唱平克或是雙峰鎮的平遙,能切實際的想法太多,怕只怕落得跟余秀華一樣又被家暴。
真正的淒涼是,秀華姨同樣用了二十年,只是為了擺脫伊志世平。秀華姨出名以後,抓住機會斂財,離婚分出十幾萬給前夫。她出詩集,上電視,與讀者見面,去講座,拍紀錄片,香港,大陸,橫店,北京,與比利林恩一樣,她最開心的時候莫過旁邊坐了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男士,偷看幾眼,將暗戀分給十個人。她與伊世平吵了半天,什麼人,囁嚅地一腳踢開木門,你終於擺脫我了你還從我這裡拿錢,你反正都是我的錢,這就是個笑話,終於離婚,真的是一個人了嗎?為什麼,感覺和沒有離婚沒什麼不同,我還是那麼單身,二十年豪無必要的浪費,什麼一粒螺絲掉在地上就像外面有一個人掉在地上,縱算冷抒情,秀華姨也不知強過多少倍。
世鈞是我兒時的一位玩伴,我們一起討論過捧殺罵殺,烈女颯蜜。
我禱告世鈞即便越老越帥,都有比她老的女人愛他。
可惜我身邊沒有還過得去的顯卡,否則很想看看SD智障會怎麼解讀一些詩句和畫作。包括《迷牆》中老婆打傀儡校長,校長打傀儡學生,we don’t need no education,包括大發的thy calling following afar unto farness art harked therefrom……so long the eyes shall seize, and the day might read, so serene the world be deep, hence be thee the sea,包括圖冊中升級或降級一些圖片,可以的話一些話就用漫畫來說,也沒有可以性幻想的對象照,不然⋯⋯那就試試art breeder,crayon,看看如何將《海邊漁夫》揭下面紗。
必須承認從來沒有技和藝的區別,只有技術好與技術不好的區別。
我決定參與堂哥的委託,幫他新開的網店上架商品,編輯商品條目。只是我覺得一天一兩個小時,一個月還能有一兩千這也太賺了。本人是一個月五百也活得滋潤的存在,其實比起來我更願意還有機會遠走他鄉遇其故知,只不過縱有這樣的女子,我已和世鈞一般需要照料老人。哎,作為一個後後現代的人,在一個還遠未完成現代化的國家,與一些前現代的人們打交道,hard模式下我最好再研究個幾十年自殺,姑姑你説不要那麼傲,另開生路,我一定會聽。如果有合式的人,我會帶她去養老院看你。希望你們的養老院也有老帥哥在你死後獨吟李商隱。
好好拍電影,好好做遊戲,在此獻上秀華姨親自讀的詩,讓人觸動的,勝卻不了寥寥幾行。
《風騷律師》完結後,我開始重新思考Nacho突如其來的自盡,在那種逼迫下,人是會甩出一句你們太無趣,老子不玩了的話吧。法家與現代法治碰撞下,不知道誰才是更殘疾的。最近有的一好消息是,某盜版電影網像是在我的搜尋下重補了《性書大亨》的資源,並一度登上點擊排行榜。
感謝這個黑鐵年代。
《我愛你》
巴巴地活著,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
茶葉輪換著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乾淨的院子裡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會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橫店村靠余秀華一人完成了經濟轉型,公車,景觀,雕梁畫棟,顯眼張貼的詩歌中,村裏人逐漸分不清稻子和稗子?
每到春天,農作就需要拔除稗子。
者行孫最後一課欲授金睛火眼
「我之所以給你們上課的目的
即要你們離開我之後目光仍然炯炯如炬」
「成為別人 回到自身 但每次回歸的位置稍微不同」
如是我聞